二等奖:传承盒子里的心

日期: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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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庄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响狗吠,村里男人的呼噜声像是点水的蜻蜓,把清凉如池水一般的夜点出一圈圈涟漪。

老陈睡不着,是烦的,也可能是愁的,谁在意?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在这只有一两条公路和外界相通的偏远山村里,只有一个个憨憨的村民喊他一句“陈支书”。什么嘉奖、评先进、评职称似乎都与他无关,除了每个月固定打到卡里的微薄的工资和并不丰厚的奖金,好像再也找不到他和组织的联系,仿佛体制内就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后半夜了,月亮在天上挂着,上弦月,像玉一样。老陈还是睡不着,今天他去镇上了,这是老陈少有的和组织之间的联系——每月一次的例会,会上说要增加对沙庄的扶贫拨款,这当然是件好事,对沙庄村民来说。散会后,老陈去镇医院领了药,常年在乡间奔波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这是他二十年如一日废寝忘食,为民为公的为数不多的见证。

领完药后,老陈去了镇上的大饭馆,这是老陈大学毕业后几个回了老家参加工作的大学同学举办的聚会。毕业之后他们混的风生水起,相当于老陈来说。

老陈是沙庄上第一个大学生,那时正是困难时期,全村人都饿的浮肿,老陈看着满脸菜色的老爹老娘,哭喊着说自己不念了,但是没用,爹娘比他更坚定:“就是榨光骨头里的油,也得把你供出来。”但是就算是借遍了所有亲戚,把头低了再低,腰带紧了再紧,也还是凑不齐大学要交的学费和粮食。

就在这千难万难的时候,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村长带着全村人给老陈家捐款,老村长对老陈说:“你只有上学,只有学知识,才能有法子救沙庄。”老陈忘不了村里的大爷大娘把一张张零碎毛票递到他手里时满脸的关怀和希望,忘不了那些老人把儿女孝敬他们的白面馒头塞给他时眼里慈爱的光芒。老陈上路的那一刻,他听见老村长高喊着:“娃儿哎,莫要忘了沙庄!”他便已经知道,他和沙庄再也分不开了。

老陈大学毕业后回到了沙庄,接了老村长的班,成为了沙庄的村支书,那天他和老村长喝到半夜,醉眼中,老村长交给了他一个小盒,告诉他:“如果哪一天你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打开盒子。”之后,老陈在沙庄一干就是二十年,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干成了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大叔。

这场同学会本来是很早就想开的,但是老陈总是以没时间为由无法出席,几个老同学也觉得人不齐没啥意思,于是一直拖到今天。

老陈有些踟蹰的进了包厢,刚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个铮亮的男人,男人们穿着铮亮的西装或衬衫,铮亮的男人们梳着铮亮的背头,看见老陈进屋,一齐举起了高脚杯道:“呦,陈哥来了。”老陈有些不自在,从包厢窗上的倒影他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一身灰蓝的中山装,一只手提着个药包,一只手抱着一坛自家酿的米酒,脑袋上顶着个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地中海”。

男人之间重逢的尴尬往往会在几杯酒下肚后变成对境遇的唏嘘,青年时期的老陈多才多艺,会拉手风琴,写得一手好文章,虽然因为贫穷显得有些自卑但仍然是很多少女追求的对象。然而现在,在一干老同学面前的老陈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闲聊过后,老陈了解到,面前的老同学有的升官,有的发财,最不济的也是某厂的副厂长,一个个的月薪都让老陈惊的弹舌。

男人们在胡吹之后带着点怜悯得看向了老陈:“陈哥,怎么混成这样了。”老陈只是笑笑,又喝了一杯酒。于是男人们仿佛找到了什么新的炫耀的方向,纷纷像老陈传授起了做官之道,什么迎来送往,作秀,小贪怡情等等。这时一向以油滑著称的“耗子”对他说:“老陈,我听说你们沙庄又拨扶贫款了啊。你只要对领导说沙庄扶贫工作开展的很好,完全不用拨款,这样钱自然就流到领导手里了,你也能得一个扶贫先进的好名声啊,以后领导提拔你……”老陈惊了,这是在教他变相贿赂啊,但是……如果真这么干,说不定自己就能离开这个耗光了自己青春的苦沙庄……

老陈醉醺醺的回了家,脑袋里好像一团乱麻,这个夜里老陈想了很多,乡亲的情义,老村长的嘱托,一张张角票,一个个白面馒头,自己未来的前程,大好的青春……末了,老陈突然想起了老村长留给他的小盒子。他急忙下床,从床底翻出小盒子,用锤子敲开了锁子,在昏暗的台灯下,老陈愣住了。

盒子里躺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诗“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在一起的还有一张老村长的高中毕业证。老陈的嘴角渐渐泛起了一抹微笑,他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十年后,老陈从支书变成了县委书记,沙庄也从国家级贫困村变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村,这个月老陈的儿子从国内某知名的政法大学毕业,准备去老家沙庄实习——当一名村支书,他临行时,老陈交给他一个小盒子……而“耗子”等人呢?在反腐倡廉的政策号召下,落马的落马、入狱的入狱……

(河北北方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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